人家說，跑步是一種簡單的運動。除了運動，它還能有哪些變化呢...極少人能像演飛一樣，將跑步實踐在他詩人般想像的綺麗之作，用文字錯落在步頻與呼吸之間，如果跑友們能在你靜止的時刻翻開尖石超馬的段落，認真地聽著Nigel Kennedy，細細地讀著文字，你會發現...跑步，原來也能有這樣的風景與想像，像韋瓦第的四季組曲一樣，如此動人。

x如同韋瓦第的『四季』組曲－『春』（OP.8－1）所合奏出的豐盈美麗般，在終於送走冰封凍寒的冬天之後，叢木草樹的新葉正恣意進行著狂歡喜宴，當我們莽撞的闖入其中，正發現梅雨降臨大地時的觥籌交錯。微醺後徜徉在衣香鬢影之間，那是唯有身處山林才能直接面對的那股只屬於春天才有的芬芳～柔軟的、香香甜甜的鮮活味道。韋瓦第譜寫出預言，2百多年之後我們用腳步證實。

從位於尖石街上的會場起跑，接回120縣道後數百公尺由轉往尖石大橋開始接竹60號道。所謂大橋是為紓解原先的橋面窄小會車不易，因此後來另外增建一座橋左右單向通行。由橋上往下游內灣方向看過去，即可看見橋下那羅溪和嘉樂溪（油羅溪）匯流之處，有一座獨立的巨石，高聳拔尖之姿如舞長槍直刺雲霄，昂然挺立之勢如掄巨斧欲劈開洪水。這就是那塊尖石，這就是尖石鄉之名的由來。沿著60號道上行，這條尖石到新光之間的聯絡道路總長47.614公里，是全台灣第二長的鄉道。尖石鄉是我們新竹縣境內面積最大的鄉，主要的居民為泰雅族，也是縣內兩個山地鄉之一。如果你有興趣的話順便一提，尖石鄉的最高峰是品田山，標高3524公尺。

在梅花村（梅嘎蒗部落）前左轉錦屏一號橋往司馬庫斯方向行進，很遺憾在這條路上幾乎沒什麼旅遊路標可以參考，就算有也是小的可憐，簡直如同大象身上貼了片ok繃一樣的小。而沿途隨處可見許多偌大的溫泉廣告招牌代替了那些應該是更重要的資訊。錦屏一號橋兩側的護牆鋪滿了泰雅族的敘事水泥浮雕，間隔距離的牆柱上也擺設有雕像或模型，諸如提著人頭的勇士、凝望遠山不知處的泰雅男女等等，橋對面的明隧道上原本立有一座左手握著腰間山刀右手遙指前方的泰雅勇士巨型雕像，但因為去年蘇拉颱風來襲被吹垮，現在只剩山壁的裸露岩層了。

山嵐飄渺中經過了青蛙石抵達了錦屏村（那羅社區）設置於阿美小吃部的第8公里補給站，轉彎前的民宅幾位當地居民另外設了幾張小桌子擺上運動飲料和礦泉水瓶提供跑者取用。在這裡拿了些小番茄權充路上零嘴，繼續上行頓時烏雲密布，原本灰白的雲層迅速靠攏聚集，增厚的雨雲讓大地變得陰暗不幸。

滂沱大雨自天空傾瀉而下，並夾雜著不遠處的陣陣閃電與轟隆雷聲。我的雙眼試圖穿透流蘇般的雨簾望向遠方的山稜谷霧，然後想像著～『四季』的『冬』（OP.8－4）。『冬』的三個樂章和前三個組曲在獨奏和協奏之間較為不明顯，協奏需要獨奏的尖銳，獨奏則需要協奏的襯托。韋瓦第在寫『冬』組曲時標記的短詩如此寫道：『人們在冰天雪地中受凍而顫抖。在可怕的刺骨寒風中走動。因過於寒冷跺著腳發出聲音。嚴寒中牙齒在喀嗒喀嗒的打顫兒。』

在閃電的暴雨中，土地無法吸收那瞬間增加的水量，讓那些洪水夾帶著土砂如黃濁的蟒蛇般奔流至柏油路面上。一道一道彎曲弧度的水波向陣陣的浪花襲來，每一次腳掌著地，就要踩破每一道水浪。大顆的雨滴霹霹啪啪的擊打著我的雨衣，帽子的前緣不斷滴淌著水絲。在駭人的驚雷閃電和雨衣吵雜的水珠拍打聲中，雙腿努力地抬起每一步。再也沒有什麼比『冬』這一樂章更符合我現在的心情了。

從這裡開始路面變得更為陡峭，趁現在還能跑就盡力跨出步履。折返下行的跑者偶爾也會說幾句鼓勵的話，分不清臉上漫流的是汗水或雨水，用手掌背抹開後終於看見迷濛雨霧中的折返點。折返點旁邊設有補給站。在此稍微逗留簡單的補充飲料並吃點香蕉、小番茄等，然後一路往下折返回尖石鄉公所。

剛才的雷雨已經隱遁到幕後去了，還好它的登場時間只有那麼一陣子，儘管雨依舊下著，不過已經沒有響雷的威脅和暴雨的打擊，感覺上舒服多了。經過尖石大橋左轉續行過紅綠燈後走右側進入市街往會場方向繼續前進。在衛生所旁的簡易補給站喝了碗熱騰騰而燙口的米粥，唏哩呼嚕喝下肚後頓時溫熱了已然冷卻的身體。

跑出120縣道後再繞一圈回往60號道，繼續著第2圈那剩下的25公里。上坡時覺得開始乏力速度也開始慢下來，實在跑不動時就快走緩和一下。

把50公里切成4等份，每一趟的12.5公里對於心裡的壓力並不大，當然隨著里程增長身體一定會疲累，但就像坐蹺蹺板一樣，每當看著手錶上的里程逐漸增多，一端是雙腳負擔越來越沈重而下墜，但另一端心情卻是越來越輕鬆而越翹越高，直升天際。

緩慢的上行時看見跑友小米兄。之前偶爾在賽事中相遇，但總是怕打擾別人，這次鼓起勇氣上前攀談。通常這種情況之下不愁無話可說，光是”跑步”這件事就有聊不完的話題。個人很喜歡參讀小米兄部落格裡寫的運動生活雜記等豐富經歷的文章，是我參加賽事前圖文翔實的參考指南。小米兄速度穩定，不一會兒就只能看著它的背影遠去。

在『四季』裡『夏』（OP.8－2）的三個樂章樂譜所標記的短詩如此寫道：『在炎熱的陽光之下，人們委靡不振，家畜也無精打采，連松樹都快要乾枯。在杜鵑的啼聲中山鳩也跟著合唱。迎面應該是涼爽的西風但受到北風的頑抗。這時牧羊人擔心北邊來襲的暴風雨，因為這即將惡劣的天氣徵兆而流下眼淚。』如同第一和第二樂章開始所營造出來的昏昏欲睡一樣，隨著雙腿越來越疲憊，速度也相對越來越緩慢。第三樂章的快板像是依然頑強的雨勢般急促而強烈，我知道只要邁出步伐就能縮短一點辛苦，但那可笑的碎步即使再小，那疲乏困頓仍然折磨著我的身體，沉默中低頭承受著一切。

終於撐到折返點，心情像是開關般迅速的切換到放鬆愉悅。明白只剩最後單程12.5公里的下坡路段，心裡頭的那股彷彿卸下重擔後的快活感自是不言而喻。不知是我第一趟來時倉促經過沒仔細看或是其他原因，這一趟上來發現補給站增加了很多內容，有現做現切的三明治、香腸等熱食，一位大哥遞了杯啤酒過來但我還是選擇來瓶蠻牛，害怕酒精影響我的理智，萬一決定就此坐下多來幾杯就不好了。我不是很關心補給站內容的人，基本有水或香蕉就夠了，有其他多的食物和飲料應該算是台灣賽事特有的人情味吧。像鄉間習慣的辦桌』風俗一樣，大夥藉此機會熱鬧的聯絡感情，參賽選手開心的享受，提供的單位享受那份開心。話又說回來，沿路我還吃了不少醃漬金棗等等蜜餞與水果，那是我幼年去看電影時最愛吃的零嘴。離開前一位資深美女幫我把水壺斟滿蜂蜜檸檬～嘿，可不是我誇飾，打出生以來我從未喝過如此濃郁道地、如此美味的蜂蜜檸檬呢。

依依不捨的離開這個補給站，雖然花了好久的時間、好多的體力來到這裡，而在此逗留的幾分鐘時光，卻讓我開始覺得花再多時間也心甘情願呀。一一向志工們道謝與再見，他們總是對我說『辛苦了！』但說實話，最辛苦的是你們，沒有你們在此守候，我們沒辦法享用這些補給品。沒有你們的加油鼓勵，我們只能迎接酸痛疲累而失去溫度與激情。跑過彎道時忽然覺得剛才清空的背包增加了幾許重量，納悶中打開來瞧瞧。原來，是剛剛補給站的志工們的熱情以及關懷。回頭想再次道聲感謝，但雨霧又再度瀰漫眼前把補給站吞沒而不知所蹤。

遇見跑友洪秋吉大哥，彼此雙手交握著看似情緒澎湃如洪水即將爆發，但彼此說出口的話語卻又簡單清淡，『加油啊！下次見啦！』頂多就是這樣。也許男人間的使用『語言』來交流實在不是強項吧，我想。接著又認出躲在雨衣裡的Brandon老弟，一樣的互道祝福擦身而過，一樣的交換彼此內心無止盡的溫暖。

收拾好心情面對眼前的這一趟路程～最後的12.5公里。即使雨仍然下個不停，但我已經聽不見雨聲了。即使霧依舊飄渺，但我的視線已經能穿透那迷惘直達遠方。即使地面溼漉滑溜，但雙足著地卻能穩重踏實。就在忽然間陽光從漫不經心的雨雲縫隙中偷溜出來，空氣中的溫度陡然升高，濃厚的雲層像是一塊海綿，把山峰都擦個銳利發亮宛如翠玉般閃亮耀眼，那一抹抹鮮活的綠意即使沒有更多燦爛的陽光襯托，在灰白的雲霧中依然明亮立體、通透晶瑩。幽綠的竹林間清新的沁香冉冉飄向我身處的山道而來，令人怦然心動。微風吹過的時候總把葉間的水珠撥落，滴在身上的時候不同於驟雨的殘忍與冰冷，像是情人離別時溫柔的淚水，令人依戀不捨。

下到8公里處的補給站遇見孟憲老弟，這次聊的稍微久一點，除了手腳冰冷以外倒沒其他問題。至於說話含糊不清、反應遲鈍就不能拿來當失溫的症狀判斷了，因為他這人平常就是這樣嘛。『要不要穿上雨衣？』這是我第三次問他，也是最後一次。『如果覺得不舒服，就不要勉強跑。』

『我要堅持到底！』他這樣說。『小心一點啦！』我搖著頭回答。談話的同時我們嘴巴都沒停過，很多跑者比如有『風速女孩』稱號的林小姐等其他健腳好手也都在補給站擔任志工，他們的熱情和鼓勵也大大的補給了我的精神鬥志。今天賽道路程短，而大會的補給和醫療都由資深的跑者所規劃實行，加上孟憲老弟人緣極佳朋友眾多。『不論如何保持電話聯絡，我再回來接你。祝福你了老弟！』我了無牽掛開開心心的告別他繼續剩下的路途。

剛過折返點旁邊一位跑友朱利民大哥熱心的幫我把背包的拉鍊拉上，他瞄了一下號碼布看了我的名字然後問我：『嘿，你怎麼不用飛的？』。我說『啊，用飛的可是違反規定會被判失格呢。』我如此回答後彼此相視而笑，接下來的路程我倆就邊跑邊聊。參加比賽時常有機會認識來自各地的跑友，話題總先從慢跑開始，畢竟對於『慢跑』這件事就有說不完的心得可以分享，彼此交疊反覆的步履也可以代替那選擇沉默的部分。

我的情緒隨著路程的縮短越來越高昂，談話之間忍不住開口大笑或是激動吆喝，剛開始都要向利民兄為自己的失態表達抱歉之意，因為利民兄可是還有50多公里的路程呢。後來賽事結束後彼此在網路上交換訊息，利民兄寫了這樣的字句：『彼此邊跑邊聊的那一段路是最輕鬆的路程。』其實我也是這樣想，逐漸卸下的里程壓力、再一次完成自我挑戰的滿足、與談的知心的跑友相遇同行、山高水美的秀麗景色……這段連10公里都不到的路程也是我最難忘最快樂的旅途。

像是『秋』（OP.8－3）這個樂章釋放出來的氣氛一樣，心情是歡愉中帶著祥和，在熱鬧中透露著寧靜。感覺路程漫長無限遙遠，但卻又在許多的片段串連之間逐漸縮短與終點的距離。

經過雜貨店時幾位當地居民正在店前的圓桌上吃飯喝酒。一位黝黑的大姊問我：『哈囉！餓了嗎？這裡有烤肉和啤酒喔！要不要上來坐坐呀？！』我和利民兄笑著婉拒了這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邀約。

忽然之間意識到終點就在前方不遠之處了，回頭看見幾百公尺後的利民兄只剩一點點依稀可辨識的微小影子，山路蜿蜒穿梭於稜脈之間，那羅溪的水莽莽流淌向西邊的海峽而去。而雨掉落的聲音未曾停歇，所有跑者奔行的跫音依舊在山谷裡迴響不已，

每次要說再見的時候，總是有著萬般的不捨和眷戀。就像其他的比賽一樣，還沒跑之前總是充滿了熱切的想望，跑過之後卻又滿溢著懷想和思念。不過也因為挾帶著想望，所以我們才會前仆後繼的往那方向而去。也因為懷抱著眷戀，我們才又會鍥而不捨的經歷著充滿汗水的路程。而那些，充實著我們生活的履歷、涵養著我們無法按下暫停的生命。給了我們豐富的想念，給了我們溫柔的回憶。

穿出了尖石山、內橫屏山兩座山的懷抱之後就是眼前開闊的溪谷。越來越快的速度揚起了微風在耳邊呼嘯低語，急促的呼吸讓胸腔劇烈起伏。背包裡的食物吃光而水壺已然罄竭，跑動時空蕩蕩的背包左右擺盪不止。但雙手根本沒閒暇擺弄好這些，一路上逐漸填塞的點滴柔情和零星蜜意，早就讓我的那一顆心變成了最具份量的行囊。讓我不得不用雙手使勁的去捧著，每一步都要靠雙腿吃力的交換。

我已經到了能夠坦然的面對離別時刻、單純的珍惜那偶然相遇緣份的年紀了，所以我轉過身子揮揮手，向跑過的路、錯身而過的跑者以及利民兄輕輕地說聲再見。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會再相遇？就用彼此邁出的步伐訴說著別離後的想念吧，只要步伐不停，輕聲呢喃的思念還是會一直流傳下去，當你站在跑道上的時候。

前方轉過那個彎就是終點了，而一切的一切都會在那裡被完結，我緩緩的閉上了眼。

......。

跑完每一場馬拉松，就像是用溪水去淘選砂礦一樣，我每次都以為所有的一切都會歸零都會從那些網孔中流洩而去。但結果總是出乎意料之外，都會有若干的美麗事物就像貴重的黃金般被留在篩籃上。同樣的珍奇貴重但卻無法換取世俗的有價票券，不過對我而言那是內心深處無可取代的寶物。每當身處黑暗中時拿出來擦拭一下它就會發出一點光芒。而帶著那稀微弱小的溫暖之光，驅動著日漸衰老鬆弛的肉體繼續往前，想捕捉更多更不一樣的光亮。因為有了那一份美好值得這樣懷抱著它、珍藏著它繼續走下去，所以連帶的對於再去尋找其他美好的那份心意，也有了充滿動機的慾念。

前方的路途我看不清楚也看不透徹，但我總這樣感覺著，那裡有著什麼東西在震動著空氣，傳達著無法測量的深度。那不是跑了幾公里或多少時間這樣的意義，而是透過這個，可以讓我逐漸理解，從自己～這個已經成立運作的私我世界，和外面～這個現實世界互相連結的情形和程度。

就是那個始終模糊但存在的概念，吸引著我向它奔去，去追求它，去理解它。而在追求的過程中，它賜予我的肉體更強悍的力量。在理解它的過程中，它加諸我的靈魂更為堅韌的勇氣。                      

如果沒有了那深度，我的人生，會單調的像一本枯燥乏味的帳本。如果沒有了那深度，我的生活，會黑暗的不知道陽光到底有多燦爛。如果沒有了那深度，我的靈魂，會無奈的像一隻失去翅膀的老鷹。如果沒有了那深度，我的意念，會髒污的無法理解白雪的潔淨。雨悄悄落下，我凝視著遠方那想像中的深度，默默地提起腿邁出了步伐…。

跑步給了我什麼呢？那不是里程的多寡、速度的計算，它超越了那些，指向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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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比賽過程中，最令你感到溫柔的人事物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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